做書按：当我们翻开一本上万页厚的字典，通常默认它是权威与客观的，由于编纂时的社会与文化限制而携带的诸多偏见易被忽视。第一版《牛津英语词典》出版耗时49年，几乎所有的主编全部是男性，而为字典做出宝贵贡献的女性，甚至无权出现在出版的庆祝仪式上。

为了让更多人记住这些被缺席的女性，为了悼念那些未收入词典的属于不识字者、穷人和女人的词汇，皮普·威廉姆斯创作了这部历史小说《失落之词词典》，从女性视角重述了《牛津英语词典》长达半个世纪的编纂过程，试图寻找“编舟记”里缺席的女性。

(资料图)

*本文转载自公众号“玄猫之梯”

01

铁皮屋里的编舟记

十九世纪中叶起，伦敦语言学会（London Philological Society）的成员开始对当时使用的词典表示不满，他们希望编纂一部新的、遍收一切已知英语单词的词典。酝酿了二十多年之后，语言学会终于把词典主编一职交给了热衷于词源研究的学者詹姆斯·穆雷（James Murray），牛津大学出版社同意赞助出版。这部词典就是后来著名的《牛津英语词典》。

1884年，詹姆斯·穆雷和家人从伦敦搬到牛津，他们在后院里搭起一座简陋的铁皮棚屋当作工作室。换在今天，这个棚子门口就得挂牌“《牛津英语词典》编委会第一编辑部”，而当年，穆雷先生将棚屋称为Scriptorium，这个词指的是修道院里用于存放、誊写手抄本的“藏经阁”。

邓布利多 詹姆斯·穆雷在“藏经阁”

为了全面收词，穆雷还向社会各界公开征集词条和例句，并明确要求书写在四乘六英寸大小的纸片上。同时，编辑团队定制了一批资料架，架上一排排“鸽子洞”的宽度可丁可卯，正好用于放置这些纸片。“藏经阁”里除了有书架、资料架以及穆雷的专用办公桌之外，还有一张巨大的“分拣桌”供编辑团队的其他成员使用。

詹姆斯·穆雷和他的编辑团队

公众寄来的例句

就这样，在一间简陋的铁皮棚屋里，牛津的辞书学家们开始了这项浩大的工程。按原计划，词典将在十年内分四卷编纂完毕。但实际工作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， 1893年时只出版到字母C。

年复一年，詹姆斯·穆雷与家人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词典中，穆雷的好几个子女也都将自己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后院的“藏经阁”。1915年，老先生因病辞世，享寿七十八岁，当时词典编到了字母T。穆雷身故后，编纂工作的重心转移到了牛津大学出版社的另外两个编辑部。

1928年，《牛津英语词典》第一版共十二卷全部出版完毕。整部词典的编纂共耗时四十九年。

《牛津英语词典》第一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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缺席的女性

几年前，澳大利亚作家皮普·威廉姆斯（Pip Williams）对詹姆斯·穆雷与《牛津英语词典》的故事产生了兴趣。读过一部相关图书后，她感觉这部词典似乎完全是男性的产物。

“据我所知，所有的主编都是男性，大部分助理编辑是男性，大部分志愿者是男性，而且大部分例句的来源——文献、手册和报纸文章——也都是男性撰写的。我想知道，这段往事中的女性在哪里，她们的缺席就无关紧要吗？”

查找相关资料时，皮普·威廉姆斯发现了这样一段轶事：

1928年，为纪念词典正式出版，伦敦金匠大厅举办了一场庆祝晚宴，由时任首相斯坦利·鲍德温亲自主持。参与词典编纂出版工作的一百五十名男性受邀出席。另有三位为词典做出宝贵贡献的女性被允许坐在二楼观看男人吃饭。虽然没资格上桌，但收到了写有当晚菜式名称的流程单。

这三位女性是埃蒂丝·汤普森（Edith Thompson）、罗丝弗丽丝·穆雷（Rosfrith Murray）和埃莉诺·布拉德利（Eleanor Bradley）。

史学家埃蒂丝·汤普森和作家伊丽莎白·汤普森两姐妹从一开始就参与了编纂。仅在A-B部分中，她们就贡献了15000条例句；之后两人继续提供例句并承担部分编辑工作，直至整套词典出版。

罗丝弗丽丝·穆雷是詹姆斯·穆雷的小女儿，她和两个姐姐希尔妲（Hilda）、艾尔茜（Elsie）都在“藏经阁”长大，三人从少女时代就开始辅助父亲进行编纂工作。

埃莉诺·布拉德利是另一位主编亨利·布拉德利的女儿，她长年在出版社的另一个编辑部工作。

除了这几位有姓名可考，还有许多女性给编辑部寄来例句，也有一些女性作家的小说、传记和诗歌被用作例句出处，被引用最多的女作家是乔治·艾略特。但不论是在哪种情况下，女性所占的比例都极低。

这张照片拍摄于1915年7月，詹姆斯·穆雷病逝前不久。前排三人从左至右为：艾尔茜·穆雷、詹姆斯·穆雷、罗丝弗丽丝·穆雷，后排三位是穆雷当时的助理编辑

“女性的缺席或许意味着《牛津英语词典》第一版是有性别偏见的，它更偏向于表达男性的经验和情感——维多利亚时代的老年白人男性。”

“如果给词语下定义的都是男性，那么这套词典怎么可能反映女性使用词语的方式呢？如果这套词典里的每个单词都要有书面出处（的确如此），那么那些从没被写下来的词语——属于不识字者、穷人和女人的词汇——就可能遗失。”

为了让更多人记住这些被缺席的女性，为了悼念那些未收入词典的属于不识字者、穷人和女人的词汇，皮普·威廉姆斯创作了这部历史小说《失落之词词典》，从女性视角重述了《牛津英语词典》长达半个世纪的编纂过程。

03

那些属于不识字者、穷人和女人的词汇

The Dictionary of Lost Words

by Pip Williams

《失落之词词典》

皮普·威廉姆斯 著

小说的主人公是出生于1882年的艾思梅·尼克尔。她的父亲亨利·尼克尔是詹姆斯·穆雷的助理编辑。和穆雷家的孩子一样，艾思梅在“藏经阁”度过童年。大人工作时，她就躲在分拣桌下面，等着废弃无用的纸片从桌上飘落。那是她最喜爱的东西，她收集被词典抛弃的词语，把它们藏在一个秘密手提箱里。

英语版封面之二

艾思梅的人生汇集了十九世纪小说中的所有常见桥段：幼年丧母；童年在父亲的溺爱中长大；少女时代被送入外地的寄宿学校，遭到女教师的折磨虐待；青年时代误交“损友”，意外怀孕，不得不避世产子，将骨肉送予他人抚养；后来终于在身边找到真爱，爱人却匆匆奔赴战场……

与其说艾思梅的故事毫无新意，倒不如说这是作者的有意安排，这些老桥段正是那个年代中产阶级女性的人生缩影。同时，作者还给艾思梅安排了两位背景迥异的友人：女演员蒂尔达和女佣人莉琪。

克罗地亚语版封面

女演员蒂尔达热烈奔放，是故事中思想最解放的女性。小说中她一出场就邀请艾思梅去剧场观看自己主演的《玩偶之家》。此外，蒂尔达还是一位妇女参政论者（Suffragette），并且是妇女社会政治联盟（WSPU）的活跃分子，为了达成目的不惜采取暴力手段。这一角色代表了当时英国最激进的女权主义者。

穆雷家的女佣人莉琪则与蒂尔达完全相反，她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保守女性，不论遇到何事都会不自觉地触摸胸前的十字架。这位年轻的女佣不会读写，也不清楚编词典或是投票权究竟意味着什么，但她本能地不喜欢妇女参政论者，因为她知道无论上层阶级的女性在争取什么，都与卑微的社会底层女性无关，她们是永远被时代浪潮遗忘的人群。

土耳其语版封面

艾思梅日复一日在藏经阁辅助男性编辑工作，逐渐意识到词典中没有那些“属于不识字者、穷人和女人的词汇”。她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这些词语。

莉琪为艾思梅提供了一些女佣人会说的词语，并带她去菜市场聆听贩夫走卒的谈话。艾思梅由此结识了贩卖破烂杂货的女人梅布尔。梅布尔说话诙谐，经常满嘴污言秽语，艾思梅从她口中收集到了许多词典里不收的脏话，cunt 便是其中之一。

艾思梅把这些词语认认真真记录在四乘六英寸大的标准纸片上，存放在童年时代的百宝箱里，并最终编辑成一部《女人的词语及其意义》（Women’s Words and Their Meanings）。或许这些词语进不了《牛津英语词典》，但至少在作者的想象中，它们并未被抹杀。

繁体中文版封面

这部小说以细腻平淡的笔触描绘世纪之交的女性生活，重述《牛津英语词典》的编纂过程，文字温柔、清醒、坚韧，哀而不伤。阅读时我感到平静——尽管故事中并不缺乏冲突、创伤和令人不悦的角色，但我依旧感到平静。在浮躁不堪的当下，这种平静是一种难得的体验。

作者皮普·威廉姆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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